確診智力二級殘疾!「小馬雲」走紅4年被解約 回鄉後「生活不能自理」網紅經紀人仍不放過

著名家庭教育家珍妮·艾裡姆曾說過:「孩子的身上存在缺點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作為孩子人生領路人的父母缺乏正確的家教觀念和教子方法。」

孩子生來就是一張白紙,你給他畫什麼他就是什麼,父母就是最初給「這張白紙」著墨的人,「這張紙」會變成丹青還是塗鴉全在「執筆人」的格局。

因為和中國前首富高度相像的臉,13歲鄉村男孩范小勤被不斷圍觀。流量像一條河流,他和自己貧窮的家庭在裡面隨波逐流。


Advertisements

山腳下的平房

中午時分,陰沉的天空下起細雨,墨綠的山半環著村莊,山腳下民房的炊煙和山頂朦朧的霧氣緩慢上升,與雲交匯。這是江西省吉安市永豐縣石馬鎮的嚴輝村。3月是雨季,村裡的空氣比60公裡外的縣城更潮濕。進村前能看到暗紅色的村碑,破了一個角,寫著「江西省『十五』扶貧開發重點村」。

進村要過一道小橋,橋兩側的欄杆上掛著窄小的紅色橫幅,寫著慶祝國家電網在村內的通電工程建設標語。再往裡走上幾步有個小賣部,男人們在屋裡圍成一桌打麻將。當我問起范小勤的家在哪兒時,一個男人走到門口,往上指了個方向,說:「上山還要一公里多。」他是小賣部的老闆,建議我等半小時再上山,就能在店裡看到范小勤的爸爸騎電動三輪車接孩子放學。

Advertisements

在我猶豫的兩分鐘內,他熟練地抄起一個紅色塑料袋,建議我不要空手去,便自顧自地挑起零食來,每樣拿兩份,小麵包,雞爪雞腿,口香糖,辣條,爆米花......20多元裝了滿滿一袋。我又問最近是不是很多人去范小勤家,收銀台旁邊的女店主自言自語地插入一句:「范小勤?哦,我都不知道,原來『小馬雲』叫范小勤。」

長相酷似「馬雲」的江西男孩范小勤(攝於2017年)(餘杭 攝/IC Photo供圖)

Advertisements


范小勤更被人熟知的外號是「小馬雲」。這個2008年出生的男孩,因為一張與中國前首富馬雲容貌高度相似的照片走紅網路。照片拍攝於2015年6月,范小勤穿著紅色T恤,兩臂微微撐開站立,似笑非笑地看向左上角,表情不羈。一個月後,馬雲在個人微博轉發了這張照片,寫著:「乍一看到這小子,還以為是家裡人上傳了我小時候的照片。這英武的神態,我真的感覺自己是在照鏡子啊......」

「首富」的認證讓范小勤獲得了極大的關注,網上稱他為「小馬雲」,村民、附近鄉鄰、熱心的志願者、流量博主、腰纏萬貫但還想賺更多錢的商人們紛至沓來,試圖進入他的生活,並從中分得些什麼。2017年,他與一位老闆簽約,離開了村莊。

4年後,嚴輝村再次湧入大批陌生人,熟悉的場景與4年前相當。但不同的是,這次是因為范小勤被公司解約,又回到了村莊。他比幾年前胖了,肚子圓鼓鼓的,膚色更黑,頭髮沒有修剪,凌亂捲曲。陌生來客們將鏡頭對準了范小勤的方方面面:有的視頻展示他的腿,拍攝者質疑他被曾經的公司打了抑制生長的葯,所以這幾年沒長高;有的視頻讓他對著鏡頭,重複唱「阿裡,阿裡巴巴,阿裡巴巴是個快樂的青年」;也有的視頻對他展開了「智力問答」,問他2加2等於幾,范小勤不知道答案是4,甚至分不清紙幣的數額。

Advertisements

根據永豐縣殘聯的鑒定,他是智力二級殘疾,哥哥范小勇是智力三級殘疾。根據世界衛生組織和美國智力低下協會訂立的智力殘疾分級標準,二級智力殘疾難以達到生活自理,運動、語言發育差,三級智力殘疾部分生活能自理。

范小勤的家幾乎在村子的最深處,兩層,平頂,灰撲撲的水泥外牆沒有裝飾,嵌在一個小坡上。走進范家的堂屋,有一股悶濕的潮味。屋子裡倒是有簡單裝修,但地面瓷磚上凝著雞糞,透露著無人打理的混亂。快到12點,堂屋中間餐桌上擺了酸菜、筍,和沒洗乾淨的碗。范小勤患阿爾茨海默病的奶奶木然地坐在凳子上,他的媽媽半踩著鞋子,微笑又含糊地說「來啦」,對陌生的來客既不驚訝,也不防備。


Advertisements

堂屋正中間的牆上,用瓷磚貼出一幅畫,右上角有「富貴家園」幾個字,旁邊供奉一個財神像。側牆粉刷成白色,貼了一張2014年脫貧的光榮證。緊挨著脫貧光榮證的,是一份「貧困戶2019年度收益確認公示表」。表格上顯示,范家因殘致貧,貧困人口5人,低保人口4人,人均可支配收入7825元。雖然已脫離絕對貧困,范家依然是建檔立卡的貧困戶,享受幫扶政策。

兩間卧室味道更重,牆邊擺著雜物、垃圾桶,以及外人送來的牛奶、飲料,床上攤著的衣服、被褥凌亂。儘管這樣,嚴輝村的一位村幹部告訴我,這幾年范家的生活已經「很可以」了。老闆和志願者給他們的捐款,傳說有10萬到30萬元不等,范小勤的爸爸范家發自己還會種青菜、紅薯、花生,政府也持續幫扶他家。「現在的生活難道還不好嗎?」村幹部說,尤其是和出名前相比。

Advertisements


窮人家

范家發今年64歲,白髮還不算多,偏瘦,身高不到一米六。他把右腿空蕩的褲管卷到腰帶上,靠一條左腿在廚房裡蹦跳著做飯,與人閑聊時就倚著牆。如果去田裡工作,拐杖是他的另一條腿。20歲那年,范家發去山上摘菜時被毒蛇咬傷,草藥沒能清除毒液,腿全爛了,最後只能在旁邊藤田鎮的醫院截了肢。

失去右腿後,范家發拜了個篾匠師傅,學做竹筐、竹凳、烤火爐、墊子等鄉村生活的必需品。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篾匠和木匠在村內是比較吃香的手藝人,不愁沒飯吃。范家發娶了第一任妻子,1989年有了女兒,妻子卻在不久後犯癲癇病去世。「有一次口吐白沫,倒下後再沒起來。」過了十多年,范家發娶了現任妻子,她從小就有小兒麻痹症,智力受損,再加上右眼失明,生活不能自理。她比范家發小23歲,婚後陸續生下范小勇、范小勤兄弟倆。

Advertisements

2000年以後,工業生活品代替竹藝品進入村莊,范家發的手藝逐漸變得沒多大用處。因為腿部殘疾,他也不能外出打工,還要照顧生活難以自理的妻兒和有老年痴呆症的母親,只能靠種幾畝田、偶爾上山打獵和編點竹子獲取收入。同村人的生活因外出務工多少都有改善,貧窮卻如漩渦拖著范家。

過去近20年,山上的村民大部分搬到山下平坦的地方,建起樓房,但直到2014年之前,范家還住在山上一片竹林後的二層土房裡。2014年政府精準扶貧,危房改造,范家才搬離深山,在向下的山坡上建了二層磚房,花了七八萬元,政府援助1.6萬元。

儘管住進了「新」房子,但在村民們的眼裡,范家的日子仍然很不體面。村裡一位老婦人告訴我,范家兩兄弟遺傳母親的智力,從小就不太會說話,平日裡穿著臟衣服到處亂跑,「有時候撿垃圾吃,沒人願意跟他們玩」。過年親戚們一起吃飯,兩個孩子和媽媽都不能上桌,會讓他們單獨出去吃。有村民把自家的舊衣服打包給范家,但衣服很少洗,一件髒了,就換另一件,「老房子裡,臟衣服成堆摞著」。


被看見

轉變源於2015年6月那張被馬雲「認證」的照片。

黃新龍是照片的拍攝者,在安徽省阜陽市開了一家製藥公司。2015年6月,他帶著百天的女兒回村走親戚,親戚家跟范家中間隔著一棟房子,午飯時范小勤跑過來,黃新龍覺得孩子長得像馬雲,就拍下十多張照片發到自己的QQ空間,配文是「咋(咱)也是有身份的人」。照片被人轉到微博,不到一個月,馬雲轉發了圖片,嚴輝村開始有外人來觀看「小馬雲」。


2016年11月9日,永豐縣誌願者協會會長裘忠堅和協會的幾名志願者帶著油、米、水果去嚴輝村探望「小馬雲」。先是去嚴輝小學,在課間見到范小勤。「當天下了點小雨,他身上和書包全是濕的。」裘忠堅回憶,中午志願者帶兄弟倆回家,那時候二層磚房的外牆還沒有塗水泥,只有屋內牆壁刷了水泥,房間裡只有一盞電燈,「特別暗」。

回去後,裘忠堅把「小馬雲」家的照片發到朋友圈,江西電視台都市頻道的記者聯繫他,第二天一同去范小勤家送物資,並且拍攝了這一家人,「就這麼開始火了」。

范小勤那張酷似馬雲的臉確實在網路上極具傳播力。在大眾媒體的助力下,陌生的人和車不斷湧入村莊。有主播去范小勤家做直播、有公司想簽約范小勤,還有各類慈善機構前去捐助,范家發「每天電話都接不完」。黃新龍在網上看到范小勤火了,也帶著朋友、老婆和孩子再次回到嚴輝村。

「說實話我自己也有私心,我第一時間跟他(范家發)聊過,想回去當范小勤的經紀人。」但當時藤田鎮一個快手主播已經跟范家發籤了合同,帶著范小勤做直播。「直播幾個小時,好像有八九百塊錢收入,不過沒做幾場就被網友罵得夠嗆。罵他炒作,消費『小馬雲』,狼啃完的骨頭狗還要去吃,等等。他被罵怕了,不敢接著做,合同也終止了。」黃新龍說。

但對「小馬雲」的關注度和網友的罵聲一樣連綿不絕。裘忠堅感覺事情越來越「不可控」:「每天至少十多個電話打給我,要我聯繫范小勤上節目,我不會做,因為這個事已經是炒作,不是一個正面的題材了。」他有些後悔,當時不應該帶記者去拍攝范小勤,「默默幫助就好了」。他只帶范小勤參加過一次節目,是2017年1月20日在北京舉辦的「中國青少年網路春晚」,主辦方是共青團中央網路影視中心。最開始裘忠堅也懷疑,擔心是騙子,等到主辦方寄來了蓋了章的紅頭文件,他才相信是真的。

范小勤現在在江西當地的嚴輝小學讀四年級(李曉潔攝)


裘忠堅回憶,網路春晚前幾天,他給范家發打電話,才知道範小勤跟范家發被北京一家電影製片公司接走了,拍攝一部叫《大國小兵》的電影。據豆瓣上的介紹,這是一部向青少年普及國防教育知識的公益電影。但至今未上映,裘忠堅也不知道範小勤在裡面扮演什麼。那是范小勤第一次出江西省。

網路春晚前一天,裘忠堅帶著志願者協會的兩個人,還有縣政府的一名工作人員,從《大國小兵》的製片公司處「要」回范小勤,把他帶到春晚現場。「當時製片公司的人還不太願意,我們差點起了衝突。」裘忠堅回憶。按晚會的安排,范小勤和主持人有一次簡單的互動,回答自己長大後想做什麼。上台前,裘忠堅教了范小勤幾句,說自己想做科學家或者解放軍,但上台後范小勤全忘了,他用方言含糊不清地說了句:「我想賺鈔票。」


離開家

因為范小勤和中國前首富相似的長相,范家看起來確實離鈔票更近了。黃新龍聽說范家單慈善款就收了一二十萬元,裘忠堅則聽說是八九萬元。慈善款來自幾位老闆,先是杭州的「張老闆」,他後來又介紹了「劉老闆」,接力資助范家。「劉老闆」出資裝修房子,貼上地磚、裝了沖水馬桶,還給范家發買了一個假肢。2017年他又將范小勤帶去河北石家莊。他對范家發承諾,讓范小勤在石家莊上學,並每個月給范家2000元生活費。

「劉老闆」名叫劉長江。據公開資料,他有兩個頻繁出現的頭銜:催眠師、《星光大道》節目評委。視頻資料的標題常常是「世界第一名華人催眠大師」或「世界華人催眠第一人」。他喜歡穿一件深灰色西裝、黑色偏緊身褲子,頭髮蓬鬆,曾在電視節目裡表演過瞬間催眠,還創辦過「長江催眠網」,教授催眠課程,在北京、上海、石家莊都開過線下課,每次7天。課程包括治療失眠、提高睡眠質量、提高免疫力、前世今生、男性精力旺盛等內容,號稱交一次學費,可以終生學習。


袁譽銘是長江催眠課程的學生之一,以前也是做培訓的,教一些勵志的成功學課程,大概從2020年開始做直播電商。因為頸椎不好,經常失眠,2018年年中,袁譽銘在朋友的推薦下報了劉長江的課程。他記不清課程費是3.98萬元還是4.98萬元,只記得第一次見到劉長江是在北京的一個會場上,劉長江仍舊是深灰色的套裝打扮。「人挺客氣,課程也確實教了一些實操性的睡眠辦法。」袁譽銘說,但讓他不滿的是,自己「滿打滿算只上了幾節課」,後來想去長江催眠網聽線上課,卻發現網站已經消失了,也無法申請退費。

袁譽銘常參加不同類型的培訓課程,希望「提升自己的能力」。他說自己這些年來學習過的課程包括時間管理、兩性關係、如何提升口才、公開演講、營銷、領導力、心理學、催眠......劉長江偶爾會「客串」其他的培訓課程。袁譽銘在會場碰到過劉長江兩三次,看到「小馬雲」也被帶來,在課後與眾多學員合影,宛如某種商業社會的「圖騰」。袁譽銘也跟著合影,還和「小馬雲」說過幾句話,印象是「10歲的孩子,說話只會一點點,其他什麼都不會」。


和劉長江簽約離開村莊後,范小勤被帶到石家莊市裕華區,在一個城中村附近的公立小學讀一年級。2019年,劉長江策劃了范小勤以「小馬總」的名號,給貧困孩子送現金的公益行動。他的公司在微博上註冊了賬號「鄉村貧困學生代言人——童星小馬雲」,對仗馬雲的微博賬號「鄉村教師代言人——馬雲」,還有其他幾個「小馬總」相關賬號,分享范小勤吃飯、上下學的視頻。

在視頻裡,他被稱為「小馬雲」「小馬總」「阿裡巴巴太子爺」,出現在微商論壇、小型走秀現場、地方台的兒童節目中,舉著右手,伸出兩個手指,彎曲著擺出勝利手勢,快速喊出「大家好我是小馬雲我愛你們么么噠」,或者只是簡單的「耶!」「OK!」。

2018年,在「小馬雲」系列賬號外,又衍生出一個新的賬號「阿狸保姆」——一位自稱「小馬雲」保姆的年輕女性。她負責接送范小勤,帶他吃飯,去遊樂場或者商場,並在「阿狸保姆」賬號上全面分享范小勤的日常生活。

Advertisements

文章未完,前往下一頁繼續閱讀

下一頁

1/2

Advertisements

編輯精選推薦 More +